快播三级片

作家 | 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

剪辑 | 赵靖含

寰球莫得些许东说念主比他们更懂四季之间瓜果的变化了。

山东聊城东说念主侯宇被卡友们称为"百事通"。作为" 80 后"，他作为纤细但肚子隆起，脸上也长了几颗老东说念主斑。"这个季节到湛江有菠萝、辣椒。三亚刻下是长豆角、小番茄，运价还高。"侯宇操着山东口音说说念。

2 月，侯宇在寰球果菜往来量最大的商场之一广州江南果菜批发商场（下称"江南商场"）停歇。过往十多年，他独自开着一辆 9.6 米长的冷藏车，从山东来，去广东、海南之间，靠赶路撑持一家四口的支拨。

归并时间，河南郑州东说念主小莲正在四川大凉山拉葡萄。她把高高的车头刷成了粉红色，车厢也全由粉色帘子、坐垫闪避，在路上终点吸睛。此外，她还给 7.8 米长的白色车厢印上了蓝色大字——"作念不了老迈的女东说念主，就作念让老迈诊治的女东说念主"。

小莲的冷链车 / 视频截图

车如其东说念主，她看上去很酷，也爱好意思，心爱贴有好多钻石的好意思甲。但一到开车拉货的时候，她就变得终点焦灼。需要惦念的事太多了：褊狭在视野盲区撞东说念主，褊狭两车交织，褊狭倒车无法入库。

更让东说念主焦灼的是时效。冷藏车拉着全中国最簇新的蔬果、冻品。2005 年，我国隆重实施绿通战略，意想是，为保险"菜篮子工程"，载有适合鲜美农居品目次货品的车可免高速费。

因此，冷藏车也常被称为"绿通车"——但这也意味着，他们要赶在端正时间内（平方不超过 48 小时），把货品送到主义地，确保城中浮滥者的四季三餐。

东说念主们习以为常的，如大而无当在公路上蠕动的冷藏车，背后是一位位搏命的、无法安睡的司机。它们体积浩瀚，底座又高，总发出柴油制冷的巨高声响，让其他同路车气势汹汹。

但驾驶它们的东说念主，心里往往只想着几个最约略的问题：这一回会不会超时？下一回要去那里？运脚什么时候能高？还有几天回家呢？

熬夜的东说念主

"冷藏车司机莫得白昼和暮夜。"侯宇如斯先容我方过往的 12 年。

身处这个混淆视听的华南最大蔬果批发商场，电动车、三蹦子、牵引车以及多数冷藏车，从 8 个收支口往来握住，就像走进一个巨大的迷宫。

即使到了半夜，汽笛、卸货声，以及泡沫箱子、封口胶布发出的撕拉声，齐在教导着外东说念主：当天应无眠。

侯宇早依然风俗了被打乱的作息。在广州江南商场，他一般白昼睡几个小时；比及凌晨，他再给车子开冷机，竖立温度，每 4 小时不雅察一次，以保管车厢里货品的温度和质地。

业内东说念主士管这叫"打冷"——不同生果、蔬菜有各自稳妥的冷藏温度和保存妙技，极其锤真金不怕火冷藏车司机的教导和时刻。

侯宇在恭候商家将冷藏的蔬菜瓜果卖光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不外，比拟于在路上，商场里的侯宇处于贫穷的疲塌气象。2 月 20 日下昼，在他与山东老乡唠嗑的纰漏，我爬上他车上高高的副驾驶位，有点费力，像爬寝室上铺同样。

他的车头里放着陶瓷茶具、电煮锅、红色水桶，桶内装洗漱用品，头顶挂着保吉利的红色绸带和夏天用的小电扇。背后还有两张 90 厘米宽的高下铺床。于他而言，6 平米的车厢不仅是一个营生器用，亦然像家同样的堡垒。

固然货车司机齐风俗把车住持，但运普通货品的司机，一般会在卸货后即刻离开，冷藏车司机却不同。将蔬果送进当地批发商场后，他们要在原地恭候商家将冷藏的蔬菜瓜果绝对卖光。未必候是半天，未必是 3 天、7 天 …… 直到长长的车厢齐清空后，他们智商从货主处拿到运脚。

郑州东说念主小莲便是因为这样，在 2024 年 5 月订下了一辆总价 40 万的冷藏车，于两个月后隆重成为大车司机。

"想着货车空间大嘛。"她解释说念。况且，"拉货到指定商场后，（别东说念主）还要卖货，我也能有休息一两天的时间，不至于天天在路上跑"。对比不同货车司机的糊口后，她最终遴选成为"有休息时间"的冷藏车司机。

冷链车司机小莲 / 视频截图

但小莲没意象的是，看上去充裕的休息时间，却是冷藏车司机拚命熬夜换来的。每一个开冷藏车的东说念主齐离不开拉"绿通"——那些免高速费却对时效性条件很高的食品，条件司机们跟魂不守舍，时刻与送抵时间竞走。

于是，通盘的冷藏车司机齐告诉了我一个轻视概念：熬，"硬着头皮熬"。

为了熬过漫长的夜晚，小莲最初是听演义，比如讲女性与朱门的爱情，讲穿越古今的故事。演义听着听着，她也犯困，这时她开动放那种很吵的、嘈杂的音乐刺激神经，合营嚼槟榔或者棒棒糖。

好多东说念主无法顽抗这样的困意。开了 16 年普通货车的" 80 后"吕哥依然两鬓斑白。因为冷藏车行业的较高运价，他在 2024 年夏天成为了冷藏车司机。不同于侯宇和小莲，吕哥遴选了租车，在他阿谁半挂式货车车头背后，使用牵引绳接上了租来的 15 米的冷藏车厢，用来"试试水"。

冷链车司机吕哥和他租来的冷藏车 / 视频截图

当着实成为冷藏车司机以后，他才发现，我方无法适合熬夜。往日拉普货时，他每天也要赶路，但至少能清早睡到当然醒，晚上 10 点准时寝息。"倏得换到冷藏，至少要开到凌晨 2 点"，吕哥说，"这照旧时间不算赶的。要是时间赶，一个夜晚基本上是不寝息的。"

虽说不错吸烟、喝茶、喝功能饮料来缓解疲倦，但每次熬夜开完车，44 岁的他就容易头晕目眩，心也突突快，"一下车两腿就发飘"。为了熬过暮夜，他只可请一位司机换着开。一个月付东说念主家工资，加上饭钱、烟钱，筹划 1.3 万元。

"我不可熬夜了。"一位哈尔滨司机在东北菜馆里，对同乡讲。在广州北边由高架桥、城中村、批发商场构成的城郊，五颜六色的货车常在这里停留。

在湘、鲁、辽、豫等各色菜馆里，几天只吃一顿好饭的货车司机们互诉衷肠。那位哈尔滨司机像武林妙手丧失了一个病笃武功般缺憾，"没法熬夜，（我）挣不了钱"。

持续低迷

要是只需顾着赶时间，疾首蹙额的东说念主也许会少一些。

2008 年，吕哥照旧 26 岁的小伙子，那时货运司机少，有钱买车拉货的东说念主也少。他膂力充沛，精神慷慨，腰椎间盘还没特出，饮食不律例导致的胃病也未发作。直到 30 岁的那年春节，他接到了一车从云南拉蒜薹的急单，条件 55 小时内把货送抵湖北。

那年冰雪天气，路上时常堵车，每 4 小时强制休息 20 分钟的端正还没出台。"那时运价是真高，一回我齐能赚个快要小 2 万块。"

为了那 2 万块，吕哥两天没合眼，基本没睡过觉。一齐上堵堵停停，终于在第 53 小时把货品运至主义地，"也不以为多累"。

"悍戾地说，往日的货车司机就像大爷。刻下，咱们像孙子。"吕哥描述。

冷链车司机们正在交谈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2010 年前后，他铭刻，到达主义地后，货主会请货车司机吃饭。要是运工场的货，厂里也至少让他们进食堂吃一顿。未必候，货主还会请货车司机住今夜宾馆。好的货运司机，一个月不错挣 5 万— 6 万元。

但如普通东说念主也能感受到的，货运车现今随地齐是，"一年不如一年"。行业内如今流行"水费"，意想是货车司隐秘给卸货、装货的东说念主买点水，或者准备烟钱。

吕哥说："要是不给买点水、烟，有些东说念主装货时，数目给你整离别，或者在你看不到的情况下，把货品给搞坏。"

冷链车卸货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不管是在商场里，照旧视频、语音通话里，如今的冷藏车司机无法闪避地发愁。他们愁的事情好多，但齐很相似：怕"趴窝"，怕还不上车贷，怕有当天无畴昔。

"趴窝"——这是卡车司机描述我方还没接到下一个货单、只可原地恭候的气象。基本通盘大车司机齐有过这样的资格，趴第一天还不会心焦，3 — 5 天开动蹙悚了。

有的原地打电话，找从前的货主，找一又友先容货源；没资源的，如小莲，只可一遍遍刷接单平台。趴到第七天后，精神迟缓崩溃。哪怕单价再低，他们也得接，让我方起程再说。

车贷亦然许多东说念主蹙悚起程的根柢能源。2024 年提车时，小莲自认为是生人，出于安全磋议，她给新车选配了好多功能。比如，气囊桥——用于普及乘坐爽气性；零丁冷机，让货品制冷的成果佳；液缓，这样车辆下长坡时，她也不必紧踩刹车。整套下来，行车更安全爽气了，代价却是，车总价 42 万，小莲须每月还车贷 8000 元。

冷链车纠合打冷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但近两年，跟着车比货多，以及货车平台的互相竞争，冷藏车运价变得越来越低。依然还清车贷的侯宇回忆，几年前，能"打冷"的车在商场内还算少。

新冠暴发时，冷藏车终点稀缺，价钱不错比普通货车翻倍。但刻下过了好时候，冷藏车供过于求。"甭管淡季照旧旺季，价钱一年比一年低，我齐不会跑了。"

他例如，一回从山东南下广东运芹菜的活儿，约 1800 公里，运脚共计 4200 元。算上油钱和路上花销，他花了 3900 元，"多的钱连买烟齐快不够了"。这位老司机感到阴晦，"我下一回不知说念能去那里，哪儿价钱齐低"。

在江南商场，好多司机恰是看到几年前较高的商场价，才首先了在货车里总价不菲的冷藏车。总价四五十万的大车，在许多地区不错"零首付"购入，让浩荡农民家庭出身的货车司机背上了高额贷款。要还车贷的同期，好多东说念主照旧家里的"经济接济"，肩负着养全家的重负。

广州江南商场，工东说念主从冷藏车辆里卸货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像一个恶性轮回般，正因为想养家、还车贷，司机们只可接平台压廉价的单据。再廉价的单据，只须不亏钱，他们齐愿意跑起来。这样的风俗让冷藏车运价进一步走低，"越跑越不挣钱"的怪圈持续影响着世东说念主。

小莲也发现，从昨年 10 月于今，她一直往四川大凉山跑，每个月得手价却越来越低。2 月，跑一次绿通的价钱跌至每公里 2.6 元— 3 元，而油费平均下来也要每公里 1.3 元。再算上饭钱以及趴窝的时间，她连还 8000 元车贷齐感到压力。

更让东说念主惦念的是接下来几个月。深谙瓜果老练时节的小莲缠绵着："春天到云贵川还能拉生果，刻下海南、广东有青菜。但再过一个月，新出的青菜和生果少了好多，哪哪齐没货。那时候才头疼呢。"

开脱与代价

小莲是货运车司机里少许数独自驾驶的女性。在她的酬酢账号下，有好多留言："好意思女，到那里了，一齐吃个饭""下次来我家乡时我来找你""敢不敢关掉好意思颜，让我一睹你素颜" …… 还有好多东说念主质疑她的跑车动机，问她："你家里是有矿吗？这样差的行情还买竖立拉满的新车。"

话里话外，好多东说念主总以为女性开冷藏车，便是在玩玩良友。

她也感到闹心。女性是货车司机群体里的少数，但开车是小莲惟一会作念的事情。在此之前，她开了 6 年的网约车，对逼仄的空间深有体会。

2018 年，她先是当兼职网约车司机，其后透顶爱上了不上班的糊口。她于是开动全职开网约车，早起晚归，绕着郑州城区打转，回家频频是凌晨 2 点以后了。

冷链车司机小莲 / 视频截图

但 2023 年，亦然困于网约平台单价的持续走低，加上她还清了车贷、装修贷，领有了一笔买新车的成本。在一又友的提议下，她想不错买辆大车，装下更多她的想象。

"我这个东说念主是有很大贪心的。"她在语音通话里对我说："说白了，（我想）趁年青多挣钱，老了别给两个孩子拖后腿。"

她以为我方是游手好闲、内心矍铄的女东说念主，不惦念路上的沉重坎坷。但成为冷藏车司机的第一个月，她就后悔了。7.8 米的大长车，因为体态过于巨大，老是很难掉头，驾驶位也有好多视野盲区。

为了幸免撞到雕栏和行东说念主，小莲只可严慎地延缓车速。遭遇道路转弯时，她频频怕位置不够，只可一个劲往前开。直到碰见她有把捏的路口，才敢打主义盘，把车头摆过来。

洗澡亦然个难题，夏天，小莲忍不了汗味，却不可保证每次齐能在高速上找到有洗澡间的"司机之家"。有的女司机为了洗澡，会到县城或者州里里开个宾馆，但小莲舍不得这个钱。

临了，她照旧学习了男东说念主的教导，在冷藏车下面的洗手开关处，接了个 7 米多的长水管，再将水管通过车厢排风口接入里面。接着，她在车厢里的撑杆旁配备淋浴头，接上水管，把厢门一关，一个简便的洗澡间就变成了。

在服务区洗完澡的小莲，把换洗衣着晾在车头上 / 视频截图

夏天是冷藏车的旺季。每年从 5 月到 9 月，一到气温高的时候，便是冷藏车司机最勤苦的时节。每个月，小莲总会在赶路时发现我方来例假。

"熬呗，还能怎么办呢？"这是她的理论禅。她尽量在每 4 个小时强制休息的 20 分钟，找服务区上茅厕。总有那么两三天，血会止不住地漏，把她的裤子、座位齐弄湿了。她其后干脆在那几天穿上经期拉拉裤，但双腿又被捂出痱子来。

她往日不惦念安全问题。但刻下，一个女性要在寰球各地的目生所在过夜，安全成了必须磋议的事情。每次准备休息时，小莲齐会把车门锁紧，窗帘捂得严密，不袒露一条缝。除此之外，她在车厢内准备了一条绳索，把把握门的门把手绑在一齐，防卫有东说念主从外面把她的车门掀开。

2024 年 11 月，她在四川西昌一个商场关紧门窗寝息时，倏得被叩门声吵醒。这个叩门声持续络续，她吓得一激灵地从床上坐了起来，却耐久不敢给东说念主开门，直到叩门的东说念主离去。"繁重下次碰见拉窗帘的就不要叩门了，我的打盹儿齐被吓没了。"她在短视频账号上求援。

小莲在酬酢平台的吐槽 / 视频截图

不简便的事情还有好多，但一言以蔽之，这是一种与开网约车完全不同的体验。往日，即使她每天在车上长达 18 个小时，但至少能与家东说念主碰头。刻下，回家从每天一次变成了几个月一次。她变得不敢主动给家东说念主打电话，"我怕一打电话就会太想他们，忍不住且归"。

家越来越远，小莲身边只剩下车厢里莫得阳光时的湿漉空气。到了雨季，换洗的衣物在车内很难晾干。"我往日从来没手洗过衣物，这种嗅觉很漂流。"她说。

但如同寰球约 1700 万名货车司机中的绝大多数，小莲说，既然遴选走在路上，那便是一种回不去的、不会退出的糊口。

"底本便是该拼搏的年龄，在这个时候遴选舒坦，那践诺吗？"小莲说，她要接续干下去，为了诠释女东说念主养家的能耐。

这种糊口意味着孤苦孤身一人，莫得依靠，漂流不定。但受访的 8 位货车司机齐说，留下他们的意义也很约略：开脱。

侯宇说，当货车司机意味着，他不错掌控我方的时间，比及麦子熟了的时节，他还不错回家帮个手。

冷链车司机侯宇 / 南风窗记者 郭嘉亮 摄

吕哥说，17 年间，在浮现到"跑车一年不如一年"的时候，他想过转行离开。但开脱惯了，他惦念很难适合上班糊口。再加上，换个行业，很少有像货车司机同样，付出干事后，酬报不错很快得手的。"货车司机来钱快，不会被拖（薪水）。"

凭借跑车，在江苏农村出身的吕哥以一己之力，把一儿一女送去当地最佳的小学、私立初中，再到高中。"我至少在孩子身上花了六七十万。"女儿连年考上了江苏省内的" 211 大学"，小女儿考上了一所技校。

"一个投资奏效了，一个失败了。"他笑着说，"比上不及比下多余吧。"

这样的"奏效"背后，也有它的代价。

跑车 17 年来，即使走遍了寰球除西藏、港澳台之外的地区，吕哥从来无暇带儿女外出旅游。几个月回一次家，他唯有累得倒头大睡的份。"你问我什么是幸福的糊口，要我说，幸福的气象就像东说念主家在家里上班。"

"我泰半生齐一直在漂流。不像东说念主家在家里面上班，每天能见到家东说念主，嗅觉比作念卡车司隐秘幸福。"吕哥说。

他说罢，接到个电话，干劲又归来了。终于毋庸再趴窝了，下一站，吕哥将前去苏州昆山，运一回单价 8 元一公里的高价货。

（文中侯宇为假名）

本文首发于《南风窗》杂志第 6 期快播三级片